第四章 刹那温暖

Dark Small Medium Large Translated Scroll to Bottom
“你先别给自己泄气了,学习这种事情,只要努力就没有不可能的,”我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帮他出主意,“你可以考虑我们学校的戏剧学院,据说相当不错。我不太知道考试流程……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们学校,我介绍戏剧学院的学生给你认识,你可以问问他们入学考试的准备工作。”
她说话也从来不顾及别人,看到沈钦言微微涨红的脸,我忍俊不禁,“你多帮帮他的话,他明年成为你的后辈,到时候你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只能跟他说我在学校里遇到的种种状况,学业、老师、社团、活动等等,他极少发言,只安静听我说,我每次说到兴头上侧过头去,就能看到他沉静的侧脸——道旁的盏盏路灯光照亮了城市的夜空,他的脸反射着这个城市里的光芒,是那样青春洋溢的一张脸。我于是知道,他喜欢听我说大学里的逸闻趣事。
“你有想上的大学吗?”
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林晋修当时用一个长达一分钟的拥抱来感谢我,所以我没能看到他当时的表情,只感觉到他呼出的暖气在我的耳廓旁萦绕不去,随后听到他戏谑调笑的声音,“居然舍得送我这么一份大礼,真是太让我感动了。不过,许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盼望我马上就出国然后再也不回来吧,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愿的。”
“沈钦言的样子长得这么漂亮,我们学院里那些老头老太太肯定喜欢得很,以我阅人无数,我敢说咱们整个戏剧学院都没见过几个比他长得还出色的,”安露诡异地笑了一下,“也非常有明星气质,学姐你不觉得他跟顾持钧非常像?”
“我的时间我自己有数,沈钦言,”我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弯起了嘴角,“我总觉得你是个有目标的人,应该不会甘于在饭店当一辈子的服务生。虽然现在成功的路子很多,但读书依然不失为一个捷径。你觉得呢?”
这个学习计划我做了整整三个晚上,室友韦姗看着我这么废寝忘食,还诧异了好一会,还以为我找了个家庭教师当兼职。
安露遮遮掩掩的态度让我好笑,不愿意说我也不能逼问。我只关心的是最终目的:沈钦言得到了所有考试的相关信息,并且乔子萌和安露还表示可以随时提供后续信息,这就足够了。
“我爸爸很早去世了,妈妈改嫁……”他表情怅然,想必是往事不堪回首。
他不置可否,“帮我补习,这需要很多时间。”
“但是……你学经济学?”
“什么?”
那个拥抱实在太过暧昧,在现场的安露也看到了。以至于此后的两三年,她一直坚定地认为我和林晋修关系非同一般,不论我找林晋修帮什么忙他都会答应,虽然实际情况是我从未开口求过林晋修任何事,但这并不妨碍她绵绵无尽的猜想。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就给了我答案,异常坚定的四个字:“我想试试。”
我在心里把这话补充完:千万别再回来了。
“许小姐,知道许正尧先生过逝的消息,我代表博物馆深表哀恸。另外,一个月后博物馆会举行为期一个月的古生物展览,许正尧先生有不少珍贵的化石藏品,许小姐,这些藏品能否暂借给博物馆?”
“什么?”
“许真……”
选好了参考书,书店外的整个城市夕阳西下,阳光如金色细沙奢侈地涂满了半个城市。
“电影学院说,我们并不以貌取人。”
“这是?”他指着柜子里的白色晶体问我。
我笑出声。
“那就太好了,”邹琪说,“其实我们有些缺人的,学古生物的人确实比较稀少,愿意当志愿者的就更少了。”
沈钦言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说着,我往他手里塞了只笔,颇有气势地把参考书和草稿本翻开,跟他开始为期一年的大学计划。
他对我点点头,一声不吭放下书,这才环顾四周,轻声问我:“你家里没别人了?”
“是我爸爸发现的新物种。”
话虽如此,但我回过头才想起,我家能坐人的地方确实不多。
“我爸是个古生物学家,他对自己的事业很痴迷,”我说,“很多时候我们都住在野外,到了晚上,我爸清理当天发掘的化石,我就趴在帐篷外的小桌上看书,写作业。你知道,在野外,高原还好,如果是在山区,蚊子又多又凶猛,简直可以把人都抬走。爸爸说,如果我能提高效率快点做完作业钻进帐篷,就好多了。我因此养成了制定计划的习惯,什么事情都希望速战速决。”
他仿佛不认识那样看着我。
沈钦言似乎忍俊不禁,但是又止住了笑,垂下头,在嘴角留下一丝浅浅的笑纹。
“没什么,有点难过而已。”
“先看看再说。”
我就算再沉稳淡定,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也恨不得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或者一脚把他踢成天边的流星。
我定了定心神,笑得很轻松:“学经济有钱啊,这不是明摆着的。我爸说,一家一个古生物学家已经够呛了,不要再存在一个了。”
“我要对你负责吗,”我气势十足,拿腔拿调道来,“我算过,你曼罗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中午和晚上,早上有八点到十一点,下午两点到四点这六个小时都是你自己的时间,每天学习六个小时,绝对足够了。”
他静了一瞬后,回答,“电影学院或者戏剧学院。”
“我到曼罗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帮助,我永远都记得,”我拍拍他的肩膀展现自己的豪迈气概,“你帮我,我不会问你原因。轮到我为你做一点事的时候,你却那么见外。”
拿钥匙开门进屋,这么久没回来,屋子里还是我离开时的模样——窗帘拉得密密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过来,黯淡的灰色犹如潮水淹没了这间屋子。我看到暗处的阴影微微晃动着,那是爸爸曾经在这里工作生活的痕迹。
“呃,大概有灰,我两三个月没回家了。”
她一看到沈钦言眼睛都直了,自我介绍后马上说:“学姐你从哪里拐来这么一个漂亮男生啊,你的桃花运就是好,啊啊,我嫉妒死了。”
我怔住,握着筷子的手也微微一颤。从来没有人问过为什么要学经济学,以至于我自己都快要忘记原因了。我就读的静海大学的商学院名声卓越,成就很高,是所有学子的梦想之地。若干商业巨子都是我们的校友,每年收到国内国外的申请都可以装满一个屋子,在外人看来,能踏入这个门槛,你简直就可以看到人生的康庄大道了。
“蚊子?”他诧异。
他点头:“你去忙。”
我绝口不问他为什么离开家,莞尔,“你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虽然我在工作上笨拙,光给你添麻烦,但我怎么也比你大一些,有些建议还是有用的。说真的,你现在的样子,可让我找回一点自信了。”
我有些恍惚迅速别过脸,在他说话之前把最后一本书扔进篮子里,再把书单收好,“走吧,去结账。”
我打趣她,“知道知道,你那双眼睛就跟探照灯一样,什么秘密都瞒不过你。”
话音未落,沈钦言端着炒面出来了,明明只有鸡蛋作为辅材,炒出来的面却香气扑鼻。只闻那个香气我就知道我们做饭的水平绝对不在一个档次上。我长话短说迅速挂掉电话,朝他扑过去,五体投地表示崇拜,“你真是太厉害了!”
大抵是因为我和沈钦言走得太近,惹得餐厅的女同事们纷纷诧异,都问我用了什么秘籍让他融化了——我很诚恳地说不知道,她们压根不相信我。
沈钦言年轻的脸上流露出孩子气的神色,“你要吃什么?”
“虽然我对戏剧电影这类的不了解,但我觉得你对戏剧电影应该有一定的了解,考大学也不是难事,一年的时间,准备什么都来得及。”
“以后谁当你女朋友就有福气了!”我笑,“我一位朋友的人生目标就是找个厨师当老公,我也深有同感。”
电话留言大概有几十条;传真也有十来份,大都是哀悼和悼词。我爸从来都独立进行研究,但和很多协会都一直有来往。爸爸去世后我在报纸上发了一份讣告,然后就躲回了人多嘈杂的学校里去。
此时沈钦言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么详细?”
“当然啦,”安露上上下下打量他,“我这双眼睛,能看错吗。”
沈钦言很疑惑又茫然地看着我。我摊手摇头。
补习的时间很快过去,他的聪明和领悟力让我觉得欣慰。
他指着墙,终于说话了,“那是什么?”
“没有,”他摇头。
他性子沉稳,话少,说真的,起初我不知道该跟他谈什么,餐厅同事的八卦?我和他对此都敬谢不敏。
我们就这么坐在树下,一个讲一个听。林中的鸟起初被我们的说话声惊走,又发觉我们没有恶意,扑簌扑簌地飞回来,静悄悄立在枝头。仰起头从树林的缝隙仰望天空,那天空是水一样青澄的颜色。
我知道自己戳到他的痛处了,然而我这个人总是向前看的。
但我也有口难辩。
他既然愿意,我当即联系了戏剧学院的学妹安露,跟她说明了来由。安露学的是编导,我大致知道她家境相当优渥,但她完全没有大小姐的娇蛮脾气,为人坦荡豪爽,我很愿意跟她结交。她现在除了上课外,正在MAX广播公司下的某著名新闻台实习——她平时非常忙碌,但一接到我的电话,立刻答应,约定了时间地点。
父亲去世后我再也没回过家,只把一些必需品搬到了学校;此时再次走入熟悉的公寓,一时酸涩难当。
她说的林学长是自然是林晋修,我一头雾水,“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喜欢的电影?他对电影的看法很老道,说的话我基本听不懂。
“不过,上大学也不是灵丹妙药,最重要的还是人际,”安露支着头笑,表情诡秘,“学姐,依我说,你真有心想帮沈钦言的话,不如去跟林学长说来得快。”
我各选了一本,装到书包里去,同时分神听着电话留言。
沈钦言是个很不错的学生,简单的测试后,我发现,他的水平非常不错,远远高于我的预期;于是,我制定了详细周密的学习计划,按照周为单位,精确到了每天。
“仅仅是入学考试的话,我可以帮你补习的,”我发挥古道热肠的热情,“我学习还不错,准确的说,应付考试的水平还不错。再说申请戏剧学院不需要全优。”
一般的留言大抵是悼词,只有最后一条稍微不一样,几个小时前打过来的,是本市自然博物馆馆长助理邹琪特地留言给我的。
“你想的很周到。”沈钦言看了看我手里的书单。
“古生物学到底是门冷学科。”我感慨。
夜风拂面,带来隐约荡漾着的花香,他垂下脸看着我,年轻的肌肤上写满了不可言说的无可奈何。
我跟沈钦言说:“我想回家一趟。”
我招呼他,“随便坐。”
我说的不是虚言。静海大学的理工类学科相对较弱,社会学科,经济、法律、哲学、文学全国翘楚,戏剧学院也有相当的知名度。
我家的公寓偏旧但却有特色,深灰色外墙红色屋顶,望之颇有历史气氛,且整个街区地段好,绿化也极好,环境舒适。
“为什么帮我?”他的视线停留我的脸上。
于是,偌大一间客厅只有一张小沙发可以坐人,被我用布遮上了,我扯开布,再次招呼他坐下。
我稍微停了停,又摇了摇头,“但比起我爸差得多……哎,都不好意思说是他的女儿。”
“难怪你说你很会自学。”
实则我和沈钦言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大学生活,通常是我说,他听。
我们并肩走入地下通道,地铁呼啸驶来,轰隆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扩散。我站在车厢里,对他招招手,“就当我多事,考虑考虑吧。”
我迅速地揉了一把脸,走过去扯开蓝色的窗帘,夕阳余光“唰”的映红了屋子。
吃过饭后,我和沈钦言去了书店。买书总是件美好的事儿,徜徉在满满的书架之中,让人心情愉悦。我一把抽出早就写好的参考书目录,对照书架一本本选购,沈钦言则提着购书篮跟在我身后。
我们走过了整个九月和十月,直到延迟的凉意姗姗而来;抬头望去,宽阔道路依然是灯火璀璨,车辆人流依然不减少,花园里五颜六色的喇叭花正奋力怒放着最后一季,直到凋零。
“爸爸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记得最牢的知识,统统都是自学到的。”
什么都在,只是人不在了。所谓的顾景伤情说的正是我现在的心情,这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有爸爸留下的影子。我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跌坐在地上。
我闻言一怔,转过头仔细看了看坐在我身边的沈钦言。他不说话专心倾听时微微挑起的鬓角,和顾持钧的确有些微相似之处。只是一个青涩到一眼就可以看透,一个经过岁月的打磨而变得深邃。
我忍不住一笑,“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接下的我来安排就可以了。”
我把他带到厨房,开始翻箱倒柜找吃的——结果翻遍了所有橱柜和冰箱,只找到了几只鸡蛋和一包从未开封的面。
真是难得一见。
“你是技术派吗。其实学表演的话,最重要的是长得好。听说过一个最有名的笑话没?”
我不着急等着沈钦言的回答,也不会去问结果。人的道路都是自己选的,不是我游说了两句就能奏效;他需要完全考虑好且想好了所有的退路后,才能一鼓作气打起精神,朝着预定的目标努力。
他专心研究着学习计划,重重点了头。
我悲伤而感慨地看着他,难怪我一直觉得我们身上有种惺惺相惜的气质。
“平时生活里都是古生物化石,什么孢子植物、裸子植物,所以看得多自然知道得多,被我爸熏陶这么些年下来,我也算是小半个古生物学家。”
沈钦言对我的话题不予置评,可脸颊似乎有点微红,视线在我身后的墙壁上飘来飘去。
“没必要太难过的,你现在还很年轻,还可以再试一试。”
仔细说来,我是因为林晋修的关系认识安露的。大约是两年前,那时林晋修即将出国,在某个高级的俱乐部办了个极奢侈的告别晚宴兼生日宴,非请帖勿入的那种。我现在还记得那请帖精致考究,足有半斤重。那场晚生日宴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奢侈程度让我体会到火星撞地球的震惊感,同时觉得十分疑惑:明明他请的都是大学里的同学,有必要炫富到这个程度么?
我一条条听着电话留言,又弯下腰打开了书桌下的大抽屉。爸爸的著作整整齐齐地放在抽屉里。爸爸这一生写了五本学术著作,每本大概四五百页,和某些科学家比起来并不算多,但在古生物学界都极有影响。
我当时在医院里照顾父亲,每日都心力交瘁;他的那些朋友把花带给我,我抱着石竹呆呆站在走廊里,花香且美,明明知道他的存心,依然觉得百感交集。
沈钦言凝视我半晌,却不接我的话茬,换了个话题:“许真,今天谢谢你。”
我说:“我从小没妈,爸爸前阵子也去世了。”
“没什么,”我说,“如果有必要的话,到时候我也可以来当志愿者。”
交流生活中的那些不顺心的感受?算了,何必让我们都再难受一次。
我跟他认识这么久,对他也可谓了解,我几乎能从那张脸上看出那种隐蔽的向往,还有些难以言说的寂寥。我能明白他,错过了大学,总有一些遗憾。
安露还带着个同学院的男生乔子萌,是安露的好友,也是个清秀的大三男生,学的是表演,也是沈钦言想考的专业。
“啊,原来还是不知道,和图书”安露抿住嘴角,笑得肩膀都在抖:“没……没什么,学姐你忘记这事吧。”
我微微一怔,本来我俩走得就不快,现在几乎完全站住了,“为什么没上大学?”
“我一直觉得,下了决心就赶紧做事,一分钟也不要浪费,所以昨晚就把书单列好了。”我边说边从架子上取出一本书放到篮子里去。
我正想说“不用谢”,他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十六岁离开家后,就不敢再奢望大学了。但因为你,回到学校里读书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还好。”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
“当然了,”安露笑,“学姐你都这么说了,这个忙我一定会帮到底的。”
下了班我和沈钦言一起离开餐厅,沿着长街走到一公里外的地铁站搭车。这几个星期来,我们下班后必一路同行,已经成了习惯。
我努力不让自己的吃惊表现出来。沈钦言当真是一个很有趣的男生,在餐厅的时候面对一个个刁钻古怪的客人都很从容,看上去那么可靠,但此时,居然因私下里的几句玩笑而不知道如何应对,露出了这种羞怯的表情。
我送的是一块晶莹剔透恍若水晶的琥珀化石,裹着一枚翠绿的四叶草。那是我十二岁时跟爸爸在野外考察时亲手挖掘出来的,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要把这件心爱的收藏送出去,我很肉痛,但随即想到林晋修即将出国再也不会跟我为难,心情大好,似乎也能割舍自己的心爱之物了。我跟他说:“这块琥珀有数百万年历史,而这片四叶草是地球上最古早的四叶草。四叶草代表了幸福,学长,希望你在国外一切都好。”
我问他:“是不是觉得我话太多?”
我爸爸跟自然博物馆很有些交情,这样的请求我不可能拒绝。我当即拨回,表示可以借出那些化石。
他却在一个柜子前站住了,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一个个贴着纸条的木盒子。
我太久没有回来,灶台和锅上积累了不少灰尘。沈钦言没有多说话,拧开水龙头,立刻卷起袖子开始清洗流理台。他动作熟练,清洗锅子的速度准确而快速,一看就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鉴于我们都这么熟了,我也不跟他客气:“那就麻烦你了。我爸去世后我就没再回来了,我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了悟,大抵是明白了我为什么会缺钱以至于不得不打工挣学费的缘由。他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有一丝起伏:“抱歉。不过,你跟我差不多。”
休息的时候沈钦言倒了水给我,忽然说:“我觉得你去当老师说不定比服务生还有前途。”
这种看热闹的时候,林晋修自然不会放过我,我刚到了没一会儿就被他抓住了,他当着二三十位客人的面要我交出赠别礼物,现场拆开参观。我那时候和林晋修斗法若干年,已经知道他从不介意看我窘迫、无助的样子,因此我绝不会让他如意,以不变应万变,坦坦荡荡递给他我的礼物。
他满脸佩服。
地铁开动起来,而他矗立在站台上,留下一个瘦瘦高高的剪影。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我最后说。
“这就够了。”
“干燥剂。动植物的化石必须要小心保管,防止水分、防止尘埃、避免被破坏……爸爸在世的时候,这些化石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其重要程度可以跟我相提并论了。”
“时间安排得虽然很紧,但是,不经辛苦,不得幸福。”
“但——”他震惊而且犹豫。
每天餐厅结束营业的时候我总会长舒一口气,就像三千米长跑终于跑到了尽头,除了疲累之外,心头还会涌上来某种名叫轻松的情绪。这天却好得多,我想是因为林晋修这个晚上没有出现,跟我为难的缘故。
从面积来说,我家并不算小,但能容人的地方不多——起居室、储藏室、大卧室被打通,成了爸爸的工作间,书从柜子上码到了床下,把书桌和床都挤到了角落里去。爸爸采集回来的矿石样本太多,工作间放不下,连客厅都堆放着各种箱子和柜子,按照年代、种类,整整齐齐排列着爸爸这么多年在深山、荒原里回来的化石样本。
这对学弟学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一言我一句的,一顿饭吃了近两个时,基本上沈钦言想知道的都说尽了,我也大概明白了戏剧学院的考试流程——先报名,再参加戏剧学院的面试、如果有作品最好提交相应的作品,最后参加全国性的入学考试,达到一定的分数就可以了。总之,没什么出奇的。
我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哗啦啦的水声,晃动的人影让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他是我的亲人或者兄弟。今天带他回来还真是对了,如果他不在我身边,我也许连这扇门都不敢踏入;就算有勇气踏入,但恐怕又会一个人抱头痛哭吧。
“我家就在附近……”我心思一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他说:“好。”
人家的墙壁上挂的都是油画、水彩,只有我家的墙壁上是古生物学年表——那是我爸爸亲手绘制、撰写的一张古代植物的进化表,足有三米长,一米宽。这画很有些年头了,据说此图比我的年龄还大,挂在墙上非常显眼。爸爸每发现一种新的植物,都会把这张表取下来,记录上新的植物种类。
我先领着沈钦言大致看了看我家的构造,他问我:“厨房在哪里?”
沈钦言不语。
我从来不是个拖延的人,很快敲定了学习地点——是在曼罗旁的一个公园。鉴于我俩的经济情况都比较窘迫,总不能找个花钱的地方去学习;至于大学和他住的地方又相隔太远,想来想去,还是曼罗附近最合适。
沈钦言欠身,“谢谢你们。”
沈钦言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跟顾持钧相比,他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脸,茫然中又带着不确定地,“是吗?”
林晋修在国外的两年,每到各种节日都会给国内的朋友寄送礼物,这其中总有我的一份,谈不上多么贵重,但总是比别人的特别。比如上一个圣诞节,他给男性朋友都送了电子产品、给女性朋友是香水,唯独寄给我的确是一盆淡粉色的少女石竹。
邹琪很感谢我,“太谢谢许小姐了。”
我一一解释,他说:“你对古生物学真的很了解。”
他难得开句轻松的玩笑,我忍不住莞尔,又拿出师长的派头,“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你会做饭吗?”我很惊奇。
他明显被我说得动心了,唇轻轻颤动着,就像蹲在洞口前的小兔子,谨慎地环顾四方。
他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真挚的谢意。我喜欢他看这种生动的表情,蕴含了无数的感情,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不是在曼罗时对客人的那种流水线生产出的微笑,也不是那种收到小费时的公事公办的谢意。我始终觉得,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更没心没肺一点,不是在大学校园里愉快追逐女孩子就是在球场挥洒汗水,怎么耗费青春怎么来。
这公园虽然不大,但树极多,树林中还有几套石桌石椅,偏安静。对于当老师这事儿我充满了干劲,要知道,我从爸爸那里学到的那套完整的自学方法还一直没有传授出去呢。
“其实是被蚊子逼出来的。”
我想,对,就是这么回事。
“怎么了?”
我这话似乎也有不妥之处,我母亲毕竟还在跟我联系,某种意义上,照看着我的生活。但要跟他解释我的混乱的家庭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喜欢看的图书?我们的爱好完全不一致,我除了本专业的书籍,看得最多就是古生物;他看社科文艺。
“回家?”他抱着装书的纸袋,转过脸面向我,“你是本市人?”
乔子萌说:“我那时候就提交了一个自己写的剧本,和一段自己拍摄的MV。”
“我不挑的,不过厨房可能没什么东西了,不然我们出去吃?”